东野圭吾笔下的爱情

“这件案子的手法只在理论上可行，现实中几乎无法做到，更绝难破解”。

《圣女的救济》因为这句标签，也因为《嫌疑人X的献身》姊妹篇的称号，一直以来为很多深度读者所诟病。但是，如果并不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去赏析这部后期作品，也不刻意强加太多与之前名作的比较在这部作品上，从结构到立意，《圣女的救济》依然有不少出彩的地方。东野在其中书写的爱情和时间跨度不是为了冲击《白夜行》，也无意拿圣女绫音和《白夜行》中令人嫌恶的唐泽雪穗相较高低。唐泽雪穗自私可恨的复杂性格在读者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真柴绫音也因她果断决绝的爱恨观令人扼腕。

首版于2008年的《圣女的救济》，可以说是东野非常新时代的作品，但是秉持社会派推理大旗的东野君，依然没有放过每一个批判旧日本封建社会陋习的机会，在书中将直男癌真柴义孝、一念之差圣女变毒女的真柴绫音、以及两个可怜女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刻画得入入木三分。所谓“救济”的出现，在我看来反而是极大的讽刺。这不是字面意义上西方宗教圣母在虔诚地超度灵魂，这是因爱生恨，用尽一切努力去救赎，随时处于自己布下的“陷阱”边缘的丈夫。

女警在东野巅峰时期作品中的露面并不多，但此次内海薰的出现却无疑加深了推理进程的矛盾点。出轨的丈夫被杀，妻子毫无疑问会成为第一个怀疑对象，即使她自带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出于女人强烈但好像又不那么靠谱的直觉，内海薰并没有放弃过对绫音的怀疑。与其相反的是，在得知妻子在这场感情中的无奈处境之后，刑警草薙对这个嫌疑人却更多的是同情，东野借汤川之口提到过，大学时期的草薙，对一只流浪猫都爱护有加，也可以理解为何草薙对一个陌生的嫌疑人会附加这么多微妙的感情。《嫌疑人》中数学家石神的前车之鉴至今仍让草薙无比遗憾和叹息，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美丽大气，端庄优雅的女人与此案没有一点关系。

于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调查前期，内海薰和草薙两人关于绫音和宏美到底谁是真凶，展开了明里暗里的思想斗争。初期一直配合调查的宏美，在没有确切证据的内海薰的不断追问下，也是不耐烦了，“我想就算您来我这一万次，案件也无法侦破”。内海薰只得邀请《嫌疑人X的献身》中出现过的物理学神汤川再次现身，哪边都不站的汤川冷静客观，作为物理学家，他思维逻辑清晰，不像草薙易被个人情感所干扰，快准狠得抓住了这场完美犯罪的把柄。

不断把嫌疑矛头转向自己的绫音，更是加深了每一个人的疑惑和忧虑。不仅对丈夫的情人、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宏美没有多少责骂和暴怒，还将宏美所有可能的疑点都通通撇清，转移到自己身上。常人看到这里一定在想，这一定为了博得警官的好感而采取的反被动措施。

或许有，但并不是纯粹如此。表面上圣女绫音表现出了令人不解的仁爱精神，宽容得出乎意料。在所有人的本能想法中，绫音就算和宏美反目成仇也不为过，居然还心平气和得与宏美相处下去，就因为那个让她们如今如临深渊的男人已经死了？可是连绫音自己恐怕也没有想到，在结识真柴之后，她就已经无意间充当了婚姻的破坏者，最好的朋友也因此郁愤自杀而死。如今自己面对这种局面，她有什么理由可以直截了当得指责宏美？

草薙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冰冷的刑警。

随着案情的进展，一点一滴沉淀在他心中，对于绫音，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还是真正的爱？在内海薰看来，她可以八九不离十得判定这是爱情；而在汤川眼中，他只是本能得希望草薙不要忘记自己警察的身份，查案的过程一定不能夹带个人感情。但是目光回到草薙自己身上，他的处境很无奈：

每次见到绫音，都会有一种感觉，令他为之震慑，又令他心驰神往。

东野的这句刻画相当细腻精妙，把草薙身上私念和重任两相挣扎的局面表述得十分形象可感。在侦查最后显得左支右绌的情况下，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理智。出于判断保留下的绫音的神秘“花盆”，及时助力了案件的侦破。然而正如汤川所说，“在粉碎了一场完美犯罪的同时，他的爱也被彻底碾成了碎片”。

爱情，婚姻，与救赎，东野在这本书中铺下的社会现实，再次推向了几乎每个人一生都无法回避的议题。

在传统观念和普世的心理学上，孩子在婚姻这场磨难中就如同爱情树上的一颗果实，诚然存在一生常青无籽的大树，但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很多时候能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有更多的活力。绫音也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和很多母亲一样，在某个慵懒的午后，倚靠着椅子，织着针线，想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嘴角不住得微笑。活在矛盾心理中的绫音一直都渴望着，也只能这样渴望着，自己真诚的守护和关怀能融化掉丈夫桎梏的执念，但是不惧压力的真心，最终换来的却是终点的心灰意冷，她还是不能幸免得步入了朋友的后尘，一年前朋友警告的砒霜，此时此刻该终结这场救赎了！

从小缺乏亲情关爱的真柴义孝，在步入社会有权有势之后，内心的冷漠和欲望的繁杂更加剧了一个男人心中隐秘的担忧：只有亲生骨肉才能延续自己的血脉，才算是真正的家人。他一直轻率得表示：女人”是生孩子的工具”，更把爱情当交易，冷漠至极。可惜人是情感动物， 从前恶语相向过的刺刃，到头来还是化成了一把恐怖的巨斧，劈向了他自己。

没有生育能力的绫音和奉子为圭臬的真柴，两个人的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悲剧的伏笔。

在经典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被冤枉的安迪，被监狱禁锢折磨二十年的安迪，每一刻的自我救赎之路走得都极其心酸曲折。不论是心灵上不可磨灭的意志力，还是身体力行，在监狱里用二十年时间打通通向光明的地道，这里的救赎，是普遍道义上所称赞的“救赎”。而圣女绫音所谓的救赎，不过是暂时关押灾难”的潘多拉魔盒，虽然外表和称号都华美无比，然而一旦约定的时机敲响，恶意，邪念，仇意，全都不经拘束得冲向人间，引诱人犯下滔天的罪行。

“爱情只有当它是自由自在时，才会叶茂花繁。认为爱情是某种义务的思想只能置爱情于死地”，一百多年前的哲学家罗素，似乎穿越般得感知到了真柴最后的下场，三言两语，痛击了这场爱情破灭的本质。

圣女的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