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酒怡情，三杯两盏间品人生的滋味

奶奶已经老了。

当她回顾她的一生，发现它就如同那掌心细密的纹路——虽看似杂乱无章，却总有几根主要的线，奠定了所有事态的走向。

奶奶说，她的那根基线，是酒。

奶奶是童养媳，自幼被养在婆家，父母的面不曾见过几回，也没受过什么正经的教育。只有婆家人，日日灌输她三从四德、男尊女卑，她从四岁就会给八岁的“准丈夫”端茶倒水，伺候梳洗。

伺候到了十四岁，婆家认为，成亲的时候到了，便办了酒席，让两个孩子正经结婚。

奶奶是在喝交杯酒时觉察到的不对劲。那酒辣得很，醇得很，说是她素未谋面的父母，在她出生那年埋入地底的女儿红。她喝了一口，便觉得像刀子刺入咽喉，好像尝到了血。接下来，她迷糊起来，看着眼前的丈夫，惊觉自己内心深藏的、刀子一般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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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烈酒之后，见真心。是这一杯酒的浓烈，让她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是这杯酒的绵柔，让她鼓足了勇气；在这杯酒之后，她的人生转了第一个弯，而后向幽深的、却未曾后悔过的将来进发。

那一晚，借着酒劲，奶奶竟逃出了洞房，变卖了新婚时戴在身上的首饰，买了最远的火车票，一路来到了银装素裹的东北。

奶奶没有文化，但好在会一手好女工，在纺织厂谋了个位置，渐渐地生活竟也宽裕起来。奶奶便自己租了间小屋子，晚上下了班无聊，便同邻居攀谈。

邻居的一群东北姑娘，有些文化，又性子豪爽。奶奶爱同她们说话，因为听她们说话能学到好些词语，偶尔还能学一两个字。奶奶每天晚上打些淡酒回来，吆喝几声，姑娘们便聚齐了。

第一次地，奶奶有了朋友，也有了老师。

这些姑娘，直到奶奶很老很老时，还依旧保持着联系，她们也许不曾让奶奶坎坷的人生从此改变轨迹，却也装点在她孤单又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让她一次次从极度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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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淡酒怡情，三杯两盏间，也许又多一个朋友。

后来，奶奶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工作也是普普通通，什么都是普普通通的。奶奶开始并没有感觉。

但那人的确处处照顾奶奶，每天晚上烧了饭等在奶奶下班的路上，只图两人一起吃顿晚饭。

那一天，打酒的人出了差错，将奶奶每天必买的淡酒打成了烈酒。两人吃饭时又尴尬，竟是像往常一样一杯杯送进肚里，每一个人言语。

奶奶自然醉了，那人也是微醺。两人借着酒劲打开了话匣子，侃天侃地，从小说到大，连小时候家门口有几棵树都倾吐而出。

第二天，奶奶醒来，只见自己好好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屋内收拾一新，那人却早已留下字条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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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烈酒不止见自己的真心，也见同饮者的人品。能一同把酒言欢的人，至少能做个朋友。

这之后，奶奶接受了他。后来他远去边疆，数十年杳无音信，偶尔传回来的，也都是另结新欢的流言蜚语。奶奶那时已拖着一双儿女，孤儿寡母，却从不曾信过这些。

可喜的是，他也从未背叛过奶奶。九死一生，荣归故里后，两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此相偎相依。

我每次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吃晚饭，两人总要喝酒。

大概是因为，酒虽清一色是辛辣滋味

喝进去的人，品着的却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