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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明与野蛮的界限之间,刽子手不仅仅是死神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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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4-04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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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对于许多人来说,刽子手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职业,我们现在往往只能在电视剧中透过戏剧化的形象,寻觅他们的身影。在西方的小说与戏剧传统中,对刽子手的“刻板印象”通常是

对于许多人来说,刽子手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职业,我们现在往往只能在电视剧中透过戏剧化的形象,寻觅他们的身影。在西方的小说与戏剧传统中,对刽子手的“刻板印象”通常是被描绘为身披黑色兜帽斗篷、手执“审判之剑”(judgement sword)的哥特式魔鬼。他们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执行斩首和绞刑,并在必要的时候还要对囚犯们实施花样百出的肉体折磨。

无论在过去或现在,刽子手总为死亡的阴影所环绕。但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刽子手,他的真实的一生又呈现出何种样貌?他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死神在地上的代言人吗?

美国历史学家乔尔·哈林顿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中,于德国纽伦堡的一家旧书店里,找到一本400多年前的日记手抄本,日记的主人名为弗朗茨·施密特(Frantz Schmidt),是当时纽伦堡的一位职业刽子手。

在近代之初,如桑松家族这样久负“盛名”的刽子手,曾短暂地流行过写回忆录的风潮。由于公开斩首这种刑罚逐渐式微,“末代刽子手”这类回忆录作品,也在欧洲掀起过畅销风暴。与世代主持并监督巴黎处决仪式整整两个世纪的桑松家族相比,来自纽伦堡的弗朗茨·施密特可谓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他兢兢业业记录下的文字,却为我们留下了窥见的刽子手一生的机会。

“弗朗茨·施密特这本自编的处刑史在当时的刽子手圈虽非独一无二的作品,但该书涵盖时间之长、数据之详尽,均是那个年代同类作品所望尘莫及的。彼时,德国男子多半是文盲,但有些刽子手的识字程度足以将行刑数 据简单而公式化地记录下来,并有部分成功保存到今天。”

社会的边缘人·名誉的追寻者

弗朗茨·施密特一家,自始至终是忠厚勤奋、信仰虔诚的基督徒,并颇有不断进取的职人精神;而另一方面,从中世纪起刽子手的职业就被视为冷血杀手,尽管弗朗茨有大半辈子的稳定工作,其社会地位却时刻危若累卵。

1553 年的10 月 16 日周一,经历了一场激战的阿尔布雷希特侯爵一行,返回满目疮痍的霍夫四天,还带回了三名涉嫌暗杀他的枪匠。与德国其他类似规模的城镇一样,霍夫无力聘雇一位全职的刽子手,性格冷酷残暴、备受唾弃的阿尔布雷希特竟一意孤行,舍弃雇用巡回各地的职业刽子手这一惯例,采用古老的习俗,要求一位旁观者就地行刑。

不幸被挑中做这份苦差事的,便是海因里希·施密特。身为霍夫受人敬重的一分子,海因里希激烈地向侯爵抗议,称此举只会让他与自己的子孙蒙羞,一辈子洗刷不掉污名,但抗争只是徒劳。弗朗茨在 70 岁时回忆说:“(侯爵)恐吓他(父亲),若他不肯乖乖听命行事,就把他和身边的两人一起送上绞刑台。”于是,一朝担任刽子手的海因里希,终生也没能摆脱这个职业的诅咒。

自中世纪以来,职业刽子手一直为社会主流所不齿,多数刽子手被迫住在城墙外,或是城内藏污纳垢之处,诸如屠宰场或麻风病人之家。社会也立法彻底剥夺刽子手的公民权。15 世纪末之前,这些被社会唾弃的边缘人公开行刑时,若不慎失手而遭围观群众暴力攻击,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法律不为他们提供保护。有些刽子手甚至被愤怒的群众丢石头砸死。刽子手亦不得涉足澡堂、酒馆及其他公共场所。到了海因里希的年代,人们仍不敢和刽子手沾上关系,生怕一碰到他们的手就会受到污染,就连德高望重的人仅是不经意和他们接触,生计便陷入绝境。

幸运的是,弗朗茨出生在一个“刽子手的黄金时代”,奥格斯堡与纽伦堡等神圣罗马帝国直辖城邦,为了维护自己的主权并维持城邦的治安,首开先例雇佣训练有素、精通司法审讯(包括刑讯逼供)与处决死囚的专业人士,借此提升起诉罪犯的效率。弗朗茨一家的雇主——班贝格与纽伦堡的亲王主教——成为带头改革日耳曼司法的先锋,并大力推广《加洛林纳刑法典》,根据法典,刽子手的专业性越高,薪资也就愈高,使得这一行成为服务司法不可或缺的公仆。

法典的颁布给了弗朗茨这样身怀抱负的年轻专业人士以崭露头角的机会。不过身为信徒的弗朗茨,最应感谢的还是宗教改革之父马丁·路德。他曾在布道中为刽子手们正名:“犯罪若不存在,社会也不需要刽子手。挥舞利剑与勒紧绳索的手不再是凡人的手,而是上帝的。”

有了稳定职业与丰厚薪资、法典乃至宗教上的支持,弗朗茨本人也更有上进的动力,他不断精湛自己的技艺、拓展相关的学识,希图有朝一日恢复家族的名誉,使儿孙不必再被迫继承刽子手的职业。至少完成父亲未竟的心愿,让自己能够体面地死去。

降临人间的魔鬼·身披白衣的信徒

弗朗茨·施密特职业生涯中的另一层矛盾,源自于他截然相反的主业与兼职。若非由于社会传统强迫他子承父业,弗朗茨心之所向的职业竟是治病救人的医师,在他作为刽子手工作期间行医也成为补贴家用的重要来源。

当然,近代早期欧洲的职业刽子手或多或少需要懂一些医术,有些人之所以受雇为刽子手,就是因为他们善于治疗人类或动物。弗朗茨的父亲在从事刽子手工作之前是一名农民,也熟悉木匠和裁缝的技艺,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在成为刽子手前曾学习过医术。迁居纽伦堡以后,他才接触了些许医术来补贴家用。

而到了弗朗茨一辈,除了继承父亲的医学知识,他也系统地参考了当时大量印刷出版的医学手册,如约翰·魏尔的《医疗大全:各种过去未知的疾病》、汉斯·冯·格斯多夫的《伤口治疗笔记》。再加上弗朗茨善于倾听病患说话,高明的人际沟通能力也使得病患感到安心。在近代早期,医生与病患之间的对话在医疗咨询过程中,重要性其实高于生理检查。一本畅销的医疗手册写道:“取得一份记录翔实的病历,就已完成了一半的诊断。”

耐人寻味的是,本职工作也成为弗朗茨经营副业的优势。在近代早期的欧洲,医疗服务形形色色,有些甚至蒙上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行业的全盛时期,因无法律规范,所以高手辈出,竞争激烈。虽有行会专门培养出来的学院派医生,但这些人凤毛麟角,加上医疗费用高不可攀,多数民众望之却步,更多地依赖于江湖术士和民间独门秘方。因此,民间对刽子手是人间魔鬼的看法,让弗朗茨因祸得福。人们坚信刽子手和遍存于每个村落的“江湖术士”一样,精通一些治病的秘方与妙方,大至癌症、肾衰竭,小至牙痛、失眠等病痛都能医。甚至仅凭“刽子手的触碰”也能药到病除。

忠实的刽子手:动荡十六世纪的生死荣辱

杀人者亦可医人。在看似矛盾的个人心理与社会观念的双重推动下,弗朗茨和他的同行们凭借着此类“邪恶魅力”寻求着出人头地的一线生机。身为刽子手,弗朗茨肩负处决罪犯的救赎性仪式,然而终身行医治疗病患的肉体更让他有成就感、使命感,甚至有重生的感觉。他在日记中写道:

“几乎每个人都有一直喜欢的东西,而且可能靠它来维持生计……天性在我体内种下渴望行医的种子。”

弗朗茨辛苦建立并巩固自己和儿子的专业身份,其间的点点滴滴充满了他人生最后30 年的时光。也许这是这位勤勉乐观的刽子手兼医生带给现代人最直接的鼓舞:即使从事一份地位低微的工作,但每一个对社会有用之人,每一个努力寻求进步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